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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权喋血

[历史] 韩玉龙 2015-12-31 17:07:07 点击率:2409次

1942年)524日,驻武安日军攻陷阳邑、活水、沙窝,向白草坪进犯,主力4000多人,挟重炮4门,沿武(安)长(治)大道西进。

长治日军3000余,亦自22日开始向东北出击,经潞城、黎城沿邯长路向涉县、索堡东进,与自武安西进之日军会合。

白晋路襄垣、沁州、武乡之敌1000多人,22日起日夜兼程,于24日侵抵麻田、桐峪一带。

辽县之敌,先于20日出动,一股约600余图袭桐峪,遇阻击,停滞于桐峪以北山地。24日夜,敌又出动1300余,经粟城向苏公急进。

至此,以上四路之敌对涉县青塔、偏城西北之南艾铺、圪腊铺地区已完成所谓“铁壁合围”之部署。

冈村宁次不顾士兵疲惫,严令日夜兼程,以140华里之速行军。

25日,日军25000余人,由岩松义雄亲自指挥,陆空并进,以梳篦队形、铁壁合围麻田以东,索堡、偏城以北,阳邑、徘徊以西地区,中心是偏城西北之南艾铺和窑门口村。



八路军主力均已转移至外线,被合围的是中共中央北方局、八路军总司令部、政治部、卫生部、军械部、军工部、《新华日报》社和北方局党校,共七八千人。

这些人大都没有武器,却有2000多头骡子、毛驴驮带着的大量物资。

担任掩护任务的是唐万成警卫连,还有769团一营,共500多人。

在此之前的反扫荡中,每至关键时刻,八路军总部机关总是转移到这一带,因为这里是太行山深处的最偏僻所在,距离涉县、辽县、武安等周围县城均在百里之上,山高沟深,羊肠小路,根本不适合日军行动。

但这一次,八路军犯了经验主义错误,大大地失策了。孰不知,日本也是一个山地民族啊。日军训练有素,善于爬山,这次又拿出了八路军的吃苦精神,尤其听说已合围八路军总司令部之后,士兵们更是精神抖擞,脱掉皮靴,穿上布鞋,翻山越岭,穷追不舍……

八路军总部的噩运,降临了!

这是彭德怀万万没有想到的。


524日夜,日军通过电台侦定,八路军总司令部就在南艾铺。

于是,包围圈进一步缩小。

彭、左、罗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深陷重围,形势极端危急。可手边没有部队,只有769团的一个营和唐万成警卫连。

左权看着唐万成和769团一营教导员王亚朴,严正地说:“你们都是共产党员,你们的弟兄们大都是老红军,一定要顶住啊。”

当日黎明,部队分散扼守十字岭、虎头山、前阳坡、军寨等险要山头,抵御从桐峪、上清泉、下清泉扑来的日军。

中午,王亚朴和唐万成分别收到左权警卫员送来的命令。

一张巴掌大的麻纸,两行蚕豆般的黑字:“总部正在转移中,誓死坚守阵地,保证安全!”上面有左权的一个手印,红红的。大概书写命令时,已经找不到印章了。

日军飞机疯狂地低空扫射,轮番俯冲,投下一枚枚炸弹。整个山坳里血肉横飞,鬼哭狼嚎。大部分马匹虽然见惯枪林弹雨,却从未见过这等阵势,大都惊破了胆,拚 命挣断缰绳,来回冲撞,身上驮带的文件、钞票,随风乱飞。无序的队伍与惊慌的骡马混杂一起,使原来狭窄的山沟更加混乱了。

几天前,左权曾屡屡指示转移物资,但后勤部门对敌情估计不足,大量物资仍是随队行军。

彭德怀气冲冲地质问左权:“怎么回事?”

左权赶紧跑到队伍前面,喊:“不要乱跑,不要乱跑。”一边命令警卫人员分头集中队伍。

必须马上突围!

本来最佳突围时间是晚上,那是八路军的天下。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,再耽误就要全军覆没。

彭德怀、左权、罗瑞卿、杨立三、王政柱爬在一个沟洼里,议定兵分三路:左权率司令部和北方局机关沿南艾铺村西北的十字岭方向突围;罗瑞卿率野战政治部直属队和学校、新华日报社,向东撤退;杨立三率后勤机关,向东北角庄子岭方向藏匿。

弹飞如雨,枪声似海。彭德怀猛地意识到,这将是他军事生涯中一场空前的大劫难。

想到不可避免的最坏结局,他不想首先撤离了。

左权火烧眉毛:“你的安全事关全局,现在还来得及,快走!”

彭德怀沉默无言,冷峻如铁石。

左权咬牙切齿,用手枪指点着唐万成的鼻子,吼:“唐万成,命令你马上让彭总上马!”

彭德怀没想到左权会这样,指着左权:“你!”

看到彭立马不走,左权急得顿足捶胸,满头乱发熊熊燃烧,大吼:“给我推,连人带马,推!”

眼看这样,彭长叹一声:“不用推了。”说完挥动马鞭,向西疾驰。唐万成率警卫排飞奔而去。

一个胖胖的女会计浑身冒汗,哆嗦,毛驴也吓得浑身颤动。女会计骑上去,毛驴走两步即摔倒,再骑,再摔。女会计急得直哭。

左权大骂:“娘卖B,什么时候了,还骑驴,自己跑!”女会计一惊,丢下毛驴,跑了。

人们看着左权,这个文儒的将军,从来内向且腼腆,怎么也骂人了?

飞机频频轰炸,人们起起伏伏,行动太慢了。左权大喊:“不要管天上的敌人,快往前跑!”

这时,唐万成跑回来:“14号(左权的代号),快,快……”

他的话还没说完,左权已拔出左轮手枪:“唐万成,娘卖B的,要是彭总出事,我枪毙你!”说着,用枪管一下子戳在唐的额头上。

唐万成的额头,立时血淋淋。

唐万成愣了一下,转身又向着刚才的方向跑去,追赶彭德怀。

……

十字岭,位于南艾铺(属河北省涉县)和北艾铺(属山西辽县)之交界处,正岭呈东西走向,连绵数十里,副岭南北走向,两脉山体在这里天然交叉在一起,状似一个“十”字,海拔1300多米。一条小道自南艾铺曲曲折折斜通向山上,距山顶有五里之遥。沿山顶一线向下通北艾铺、南岩沟等村庄,这是惟一的生路。

“十”字,在西方,是一个凶险的信号,耶酥即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;在中国,也含生死抉择的寓意,而左权的代号又是“14”号。

最狭窄的地形、最恶劣的战局、最凶险的信息,都汇聚到十字岭上。时势也好,迷信也好,历史就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偶然事件串缀而成的,每到最危急关头,总 会有相应的悲剧或牺牲出现,而眼前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,对于羸弱的中共和八路军来说,注定是一个大大的悲剧了。而这个巨大悲剧的主角,只能是最后撤退的伟 大的民族英雄左权了。


日军飞机像一群群恶鹰,在十字岭上盘旋,轰炸。

天黑了,呼喊了一天的左权仍在呼喊。除了阵亡者和重伤者,大队人马已经疏散。他也走上了十字岭 ,只需要十几米,走下山岭,就可以躲过后面的子弹了。

但就是这十多米,他没有走出去。

罪恶的刺客,是一枚弹片。

击中部位——太阳穴。

他倒下了,倒在了十字岭上。

天地沉默,残阳如血,血如残阳……







左权是带着遗憾战死的。

大英雄未必无私。左权最少有两件私事萦怀。

一是他的政治问题。左权在苏联留学时,正赶上斯大林清党。在苏留学的中国学生党支部也为每个学员进行政治鉴定,一向沉默、勤奋的左权竟然被扣上了“托派”帽子。1930年, 他戴着这顶帽子从寒冷的苏联回国,虽然屡立战功,但在党内,总被视为一个有问题的人,并没有受到特殊信任。后来,党内肃反,旧事重提,他被撤销红十五军军 长兼政委的职务,调任红军学校教员。意外的打击,心境糟糕,他便投身于俄文翻译,先后译完了《苏联国内战争之红军》和《苏联红军中党的工作规划》两本书。 直到19378月,他才出任八路军副参谋长。他曾多次向党中央申请复查平反,彭德怀和朱德也帮着说话。可这时,王明从苏联回归,风头渐盛,毛泽东处境微妙,心内郁闷。党内的有些事情十分复杂,此事竟无结果。(左权问题直到19445月,经六届七中全会决议通过,才有结论,才正式平反。)

二是他的家庭。由于政治上饱受岐视,1905出生的左权,在延安并没有解决婚姻问题,直到1939年,才由朱德介绍认识了来自北平的刘志兰,旋即结婚。第二年5月,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。但孩子生下不足百天,他们就分别了,直到遇难。在分别的日子里,左权日夜挂念着妻子女儿,先后寄出11封信,极尽呵护之情。在死难的前三天,他再次写下一封长信,还在期盼着团圆的时刻。

但他,永远没有这一天了。




25日深夜,毛泽东在枣园突然接刘邓电报,大惊失色。

如此重大敌情动态,由刘邓越级上报,而不是由八路军总部报告,说明八路军总部电台已经中断,处在极度危险中。他整夜未寐,揪心战局。

26日夜,毛再次彻夜未眠。一天一夜过去了,既没得到彭左的消息,也没有再接刘邓的报告。现实逼得他不得不从最坏处考虑,万一八路军总部被日军彻底摧毁,该怎么办?谁代替彭出掌华北大局,那种后果要比皖南事变严重得多,因为中共的武装主要在华北。

27日拂晓,毛泽东屋门敞开。天明的时候,机要人员飞跑而至,送来一份电报。

电报仍由129师拍发。看完后,眼辣鼻酸,泪花簌簌而下。他为左权万分悲痛,同时也为彭及刘邓的脱险而聊感自慰。

毛随即电示:

刘邓转彭:

感日5时电悉,总部被袭,左权阵亡,殊感哀悼。瑞卿、立三已否脱险?甚念。目前总部电台已全部损坏,建议总部暂时随129师行动。如何望复。

毛泽东 朱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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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摘自即将出版的长篇报告文学《山中国》